遂晚拎着猪脚姜走出卤煮铺,想起这里曾经是聚今夕小饭馆的时候,门口齐齐整整放着装满海鲜的水盆,梁双忙里忙外,装扮靓丽,她的奶奶支小板凳坐在台阶前,帮她看店,同她闲话。
她叹一口气,莫说聚今夕早就不在了,街尾的白宅更是荒草妻姜,年前被土地局征收,讲要用来扩建码头、建造船厂。
不止白宅,街上很多屋舍都面临拆迁,工业化的进程一刻不停,日新月异。
她再也没有家。很快连在水尾街生活过的痕迹亦将被抹去,闭塞和破败随时代新陈代谢一并湮灭。
国亦是家。
经过一年的尝试,盛氏实业艰难站稳脚跟,最初盈利颇丰,抵抗外资,自给自足。盛堂分文不取,盈余全部投入机器购置和厂房扩建,无冬无夏,煞费苦心。
然而好景不长,战争频仍,强敌环伺,动荡的局势影响到实业的发展,渐渐多间工厂开始入不敷出,机器停工,产量锐减,濒临倒闭。
工人纷纷失业,入伍共赴国难。
遂晚未料到时局对业界的冲击如此剧烈,以摧枯拉朽之势,几欲将之颠覆。
宏大如盛氏实业,占地千亩的工厂竟也如浩瀚汪洋上一叶扁舟,一个巨浪打来,飘摇不能自主,岌岌可危。
难道忍见倾付之心血付诸东流?
遂晚不忍。
是可忍,孰不可忍。
既无力量投身战斗抵御外侮,更应该穷尽才智挽狂澜于既倒,为业界前景找寻新的出路。稳固实业这方国之砥柱,安海内,定民心。
这天傍晚,遂晚和盛堂走出厂房,天空阴云密布。他们共同怀着沉重的心事,心照不宣。街上的行人匆匆赶路,也许台风就要过境,顷刻大雨倾盆,他二人逆着人潮,散漫地走上西堤马路。
霓虹阑珊,华彩无人欣赏,沦为长夜徒然的点缀。车水马龙的长街仍可见流莺与欢客,醉生梦死的大亨在酒楼酣饮,醉汉拎着空酒瓶,跌跌撞撞醉倒在路沿。
二人尚未食晚饭,此时已可当作消夜,盛堂随意走到一间排挡前,买了一碗牛肉濑粉和一碗赤豆粥。
赤豆粥很快盛好,濑粉还在锅中煮。遂晚捧着粥喝了两口,胃里暖融融的,可三两口也就饱了,食不下更多。
说是排挡,其实只是老板在街边支起的一个简易屋棚,油渍和脏污包浆的条桌前围坐着几名食客,多在食濑粉。饮烧白的间隙,盐卤花生皮被随口吐在脚下,堆积成山,穿着背心与人字拖的食客粗俗地抖晃脚趾,颇为享受。酒酣耳热,开始划拳,嘈杂不堪入耳。
盛堂身穿衬衫休闲裤,他已许久不穿西装,金链腕表埋在袖口里,与这些市井仔站在一处,未显得太过格格不入。牛肉濑粉出锅,热气腾腾,虽然装盛的粗瓷大碗旧而朴素,但汤底鲜醇,大片牛肉搭配嫩滑粉条,勾人食欲。
盛堂接过,屋棚下尚有空位,他却不去坐,端着濑粉在路灯灯柱旁蹲下身。面向街道,筷子挑起粉条,吞食入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