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机商楼上,黍离趴在桌面打了会盹,闻得楼梯传来脚步声,立时惊醒。她已连续几天在胜争府各地搜寻云簪踪迹,却始终查无所获。
此时,外间传来说话声。
“公爷,兵马司那边传来消息,他们已经安排妥当。
府衙虽不知我们在找什么人,但言明愿意全力配合。
只是……胜争府君沈斯,特意提及:盂兰节是西南几府的重要节日,既为祭奠当年随太上皇出征西六府战死的将士,也为活着的家人祈福。希望兵马司行事莫扰了城中百姓悼念已逝亲眷、为大庆祈福的活动。”
楚天机颔首,目光转向走来的黍离:“你不用再去寻了。若他们藏匿在山里,一时半会也找不着。”
黍离行礼后直起身,昔日丰盈的面颊已瘦出了颧骨。
“多谢国公爷。胜争周边最大的山脉是卧秋山,除却九乌山路那段,其余皆是陡峭山崖,不易藏人也难行路。
胜争府其余三面是荒山野村,藏不住人。
既然城里没有,黍离愿带人前往卧秋山搜寻。”
“呵,”楚天机轻嗤一声,“太上皇教过本国公隐匿之法:最危险之地,反而是最安全之处。
他们敢把人送到胜争,距离南蜀一地之隔,藏在本国公的眼皮底下,就知道这地方是最合适。
如若他们真在那夜离开,除却逃往西六府不谈,无论北上、南下、东往,皆属江北水师的辖地,本国公断无寻不到她的道理。”
说了一堆,见这姑娘的面色依旧执拗无波,简直像对牛弹琴,全不似轩辕云簪那狡黠奸诈的性子。
楚天机忽觉得无趣,也懒得多说。他对于忠心但脑子不好使的,向来多几分宽容,譬如飞鱼。
“罢了,你爱找就去找吧。”
本国公只不过是怕寻到人后,还得亲自送她回东都京城,不如直接交给黍离省事。
黍离没有功夫猜楚国公多变的心思,朝他拱手一礼,离开时又道:“国公爷,东方元帅也派楚让带人前往西六府方向去寻陛下。”
楚天机看她径直带人离去,轻哼了声,将手里那柄与衣着身份不相称的蒲扇拍在案上:“来人,给本国公寻把上档次的折扇。”
游雀连忙遣下人去找玉扇。
*
盂兰节当日,天还没亮,长街之上已飘荡香火纸钱的气味。
各式各样的哭声在街头巷尾起起落落……有人当街哀嚎逝去的亲人,有人低声啜泣追思,更有默然无语、孤坐凭吊者。
行人稀疏,食舍餐馆依旧营业,大多在为傍晚的祈福游街做准备。
及至薄暮,各家如同约好般,门前灯笼次第点亮,昏黄的光晕晕染街道,将寥寥行人身影拉得细长诡谲。
街角尽头传来悠远苍凉的鼓乐声,人们陆续从家里走出,彼此低声交谈、叙话,宽慰对方。
这喧声不高,低低浅浅,如同溪流漫过石滩,令人一望便知道节日的真意——愿悲伤者从缅怀中走出来,执上明灯,继续前行。
紫燕乐团是当日游街的主要表演者,自府衙门前启程,绕胜争府全街巡行。
街上百姓先是听到鼓声,迎面打头是一辆悬挂白色灯笼的双骡平车。车板上立一精壮汉子,正有节奏地擂响战时背井离乡的鼓号。
乐声渐近,更多人走出家门。曾参与当年战事的返乡者,默默跟着鼓点乐声,唱起记忆中苍凉却饱含深情的思乡曲。
“采薇采薇,薇亦作止。曰归曰归,岁亦莫止。靡室靡家,玁狁之故。不遑起居,玁狁之故……”(出自于《诗经·采薇》。)
骡车后是画着五彩斑斓妆面的表演者。
他们身穿各地道府的传统戏服,少数披挂着前周末年的褴褛衣袍与漆黑甲胄,手持武器盾牌,摆弄着各种对打姿势。
其中身材特别显眼的表演者是摩尔和周人的混血儿。这些人的身材往往比庆国本土人高大、身板更宽壮。他们扮演着摩尔贵族,与饰演大庆兵卒的扮演者假作对打。
队伍中还有一只巨大狼头,象征着已经被永庆帝打败的摩尔王——伊兰天阙。
那些过于悲恸的人会从家里取来烂菜叶、臭鸡蛋,砸向扮作摩尔贵族的表演者,尤其那只巨大狼头,被臭鸡蛋砸中,更显滑稽丑陋。
人群会因此破涕为笑,拍手称赞。大家在哀哭、无奈与祈盼中度过这夜。
后排的演奏者们手持笙箫类乐器,奏出隐含奇异生机的乐调,牵引永庆帝持枪作战的生人像花车,井然有序地穿街而过。
车上另有几位披挂北延女兵战袍的歌者,仅用“啊、呜”二声,哼唱出悲凉苍茫却又蕴藏希望的曲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