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云散尽时,卫昭安静地躺在她臂弯里。
荆南城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。半日内卫公子遭雷劈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街巷。姑娘们一个两个在闺阁中咬着手帕,哭得梨花带雨,心痛得快要碎掉。哭过后就拎着瓜果,闹闹嚷嚷要去医馆探望。
荆南之地民风开放,没人去计较男女大防。有了心仪之人就要千方百计地让他知道,被拒了也不会扭捏,大不了连夜哭一场,转而心仪下一个。
是以卫昭昏迷的这些天,医馆的门槛都被心仪他的姑娘们踏破了。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,钗摇簪动,浓郁脂粉气混着瓜果香气,让人一进门就忍不住打喷嚏。
琼阿措挤不进去,只能百无聊赖地蹲在医馆门外数蚂蚁,数着数着就出了神。
劫雷降时卫昭舍命救了她,于情于理她都得报答。至于怎么个报答法……琼阿措对此了解十分有限。
她曾见过山林中有兔妖救了虎妖,虎妖眼泪汪汪地表示为了报答兔妖的救命之恩,从此再也不吃兔子了。以此类推,如今卫昭救了她,她是不是该向卫昭保证从此再也不吃人了?
…………好像不对,她本来就不吃人。
琼阿措思索半晌无果,心中有些郁闷。玄衣少年端着一碗散发着苦涩气息的药,冷着脸从她身侧经过。片刻后,又满面通红地被人群挤了出来,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,汤药洒了一地。
琼阿措同情地看了他一眼。唉,今日都第三回了,这倒霉孩子。
玄衣少年呆呆地抓了抓头发,心中有些焦躁。抬眼瞧见琼阿措没事人儿似的蹲在那里,跺了跺脚,更加焦躁。
“喂,女妖怪!”
琼阿措被他吓了一跳,左右环顾一圈,没见到别人。这才仰起头看他,慢腾腾地抬手指向自己,犹豫问道:“你……在叫我吗?”
玄衣少年气鼓鼓地瞪着她,不大情愿地开口:“对,你进去送药。”
琼阿措站起身,拍了拍手,毫不犹豫地答应道:“好。”
琼阿措端着药碗挤进内室时,三个穿着纯白衫裙的姑娘正跪坐在床榻前对着卫昭哀哀哭泣。
一个哭得梨花带雨,一个哭得惊天动地,还有一个趁着她俩不出声的时候哭得出其不意。卫昭还没死,这三个人都能硬生生哭出了气震山河的架势,琼阿措不理解但大为震撼。
“那个,打扰一下,劳烦让让。”她小心翼翼地挤上前去,话音未落,药碗就被撞得倾斜,褐色的汁液泼在床沿上。
姑娘们惊叫着散开,琼阿措松了一口气,端着药碗坐在榻边,指尖凝起淡青色的光。
按道理讲,凡人身躯去挡劫雷,必然是死路一条。卫昭没死只能算他命大,寿命损伤终究免不了。
毕竟是为了救自己才受的伤,琼阿措决定用妖力帮帮他。
指尖搭上卫昭的手腕,妖力顺着经络游走,一路顺行,却在触及心脉时骤然溃散。
卫昭眉头紧皱,昏迷间咳呛出一口血。琼阿措愣住,及时收回了手。
难怪这人能承下一道劫雷。原是有东西护住了他的心脉。只可惜这样一来,她的妖力对内里筋脉也就不起作用了。
“什么嘛……” 琼阿措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,捏住他的下巴将药一股脑全灌了进去,“我是真的想帮你,不识好人心。”
她将药碗搁置一旁,再去看时,只见卫昭身上紫气弥漫,后背狰狞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。
这是………………福泽气运。
凡人气运大多为青白两色。紫色极为罕见,一旦出现,因果深重,福祸相依。
琼阿措的指尖一点点划过他的伤口,借着气运,用妖力加速伤口愈合,心间疑惑愈来愈深,“你究竟......”
话未说完,榻上人突然轻轻一动,惊得她蓦地收回了手。心神不定,卫昭身上的一缕紫气钻入她的识海,妖力乱窜。琼阿措只觉得刹时天旋地转——
血色浸染的战场,断枪折戟间立着位墨发玉冠的少年。他面容模糊不清,手中长剑贯穿妖物咽喉,自己心口却插着一把短刃。琼阿措拼尽全力伸出手想要触碰他。然而幻境轰然破碎。
……那是谁?
琼阿措心神大乱,顾不上榻上刚刚醒来的卫昭,失魂落魄地推开人群往外跑。
………………他是谁?
为什么方才的场景会如此熟悉……是在何处见过吗?……不,不可能,她从未见过。……是错觉吗?为何看到那番景象会心痛如绞?
跑了不知多久,她终于筋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。四周林木蓁蓁,鸟鸣猿啼,她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鹤鸣山上。
医馆内,卫昭好不容易劝走了整整一屋子的姑娘,闭上眼睛,揉了揉额头,心神俱疲。
玄衣少年走了进来,四下张望一番,小声问道:“公子,那个女妖……姑娘呢?不会一句话不说,就这么跑了?”
卫昭抬眼,墨色眼眸幽暗深邃,面容冷若白瓷,勾唇微哂:“跑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