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个寒冬不算难捱,我依然时不时会去山下帮忙看病送药,和镇里人随意闲谈几句后就回到山中,和师娘说说山下的事,再拿厨房里的食材简单做一顿饭咽下,这一天一天也就过去了。
青厌自上次回来后,每隔几十天又回重返,如要告知我她的出现就在墙头送来一捧红果,我见着了就会去找她。
她每回都能挑我尚且空闲的时候出现,而她落脚的地方又会随着她的心情随意变化,巧合的是,无论她躲在山里何处,我都能一个岔路也不走得很快找到她。
她有时在拦路的岩石上,有时在结冰的小溪上游,有时故意藏起身形匿在温泉的热气中,看我垂头丧气哀怨地唤她她才悠悠现身。
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不会停留太长时间,最多第二日就要离开,这样一来二去,我感觉自己倒像一只刚刚出生的雏鸟,整日缩在山中暖巢中,盼着她出现给我带来餍足。
直到这场暗怀期盼的寒冬过去。
悬挂无言的冰棱开始往下滴水,大雪过后雪水化在土地里,冻土变得松动柔软,采药的路程上总会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凹印。
药肆周围的积雪融化得快,从山下远远望去,只有中间一块儿的雪白淡得最为明显。
走在回程路上,山风依旧阴冷,但已不是刺骨的寒,呼出的暧气散得飞快,待我推门而入,师娘早备好了饭菜,香气扑面。
师娘如今很少下山了,镇里的事大多都是我在出面,而晒药记账这样的活儿就给师娘揽去了,我说不上抗拒也说不上满意,好在由我上下山的话,师娘也不至于那样劳累了。
吃饭时,我告诉师娘一个好消息:“田大娘的女儿近来气色好了很多,还能下床走动了。我把先前的药方去了几味,师娘一会儿帮我看看可好?”
师娘低头吃着菜,咽下一口后点头道:“倒也不用,田巧儿的病你如今最是了解,该怎么开药你拿定主意就是。”
“是。”
师娘这样放心交由我做主,我差不多也习惯了,但还是会在做什么之前问一下她。
师娘能教给我的医术我习得十有八九,再多的便如她所说要靠自己多摸索,在下山治病这几个月里,我见过的疑难杂症并不算多,算是一件幸事。
一餐快吃完,师娘放下碗筷走到高柜前,从上面拿下一个红红的东西给我,我一瞧,十分眼熟。
师娘把果子放到我面前,说道:“今日你离开时我在墙头捡的,不知你何时回来就收在柜子上,还以为你会瞧见。”
我从一捧果子中拿起一个仔细翻看,确实是青厌留下的,回来时居然没有发现。
我看得认真,师娘出声唤我,我赶紧放下果子回应她:“啊、是。”
师娘神情有些复杂,看着我手中的红果缓缓道:“长雪,你多当心些。”
我不解:“怎么了?”
师娘只说了这一句,而后就禁闭上嘴,说了一句“没事”,端着碗筷转身走进厨房中。
最后剩余一点饭我也没胃口吃了,看着手中圆润饱满的果实,心中颇多疑惑。
下午不用再去镇子里,待师娘睡下后我悄悄关上门走去山中,轻轻松松凭着感觉在青厌应该出现的地方摸去,她也不出所料的就在岩石上等着我。
就像我习惯了询问师娘事宜,我也习惯了在她出现时问上一句:“青厌,你还会走吗?”
她每回都要回我“是”,不管她与我依偎得多么亲密,吐出的话语流露出多少不舍,她就是要走。
我照样习惯了。
青厌站起身走向我,没着急回答,凑到我面前俯下身子贴来一吻,她的唇上似乎还带着山外的寒气,沁凉滑腻,我忍不住瑟缩一下,却没退后,仰头迎合上她。
这一亲吻,是她短暂出现的一点时间中我最无法舍弃的,若她离去,好歹给我连下一点温存的回忆。
她很快退回去,只是连依然离我很近,近到一声低叹传到我耳中都如惊雷,“我不知道。”
我微微瞪大眼睛,她从没这样回答过我。
“什么意思?”我追问。
她垂下眸子,不知在看哪里,回答:“我……约莫是不走了。”
听到这一回答,我想要拍手叫好,可喜色被压制了太久,从心底溢上表情的过程极为缓慢。
我猜到一种可能,犹豫过后开了口:“你找到了吗?那个‘魂魄’。”
青厌沉默半晌,点了点头。
这一刻,积压的欣喜才无所顾忌地涌出心口。
我只是为自己而高兴。
终于,我能留下她了。
青厌说了不会走了,就算是仅有一点可能会留下我也要多多盼望些,她同我在林中闲散漫步,从石面走到小溪,再从溪边走到山背,最后又从斜坡回到了拦路的石头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