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嫀抱臂,伤口处开始隐隐作痛,“说吧,到底有什么事儿?”
王红芸干笑道,“没事儿,你好好养伤。”她去把苹果洗干净削了一个新的递给江嫀。
江建乔背对着站到窗前,一言不发。
小时候江嫀还会被这种低压吓到,恨不得赶紧逃走,现在只觉得可笑。
“那个……是有这么个事儿,你三舅舅那边又得了个小子,我和你爸想和你商量商量,要不要过继过来。”
“我没有舅舅。”江嫀声音冷得像冰块,砸在雪白床单上。
“你这孩子,是我三哥,你管他肯定是叫舅……”
“你也同意?”江嫀看着闷不作声的江建乔,“替别人养儿子??”
王红芸干笑卡在喉间,“话不能这么说啊,这过继过来法律上就是自己亲儿子了,到时候我和你爸老了儿女双全也能好好享福。”
“享福?”江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,“我妈还没享到我的福,你们也配?”
“你妈你妈你妈,你妈早死了!”江建乔猛地回头,脸涨得通红,“是,我是对不起你妈,可我也养活你这么大吧?”
“你也承认对不起我妈。”
江建乔唾沫星子溅到地上,“你知道什么?”
“知道什么?我知道你整天把她困在屋子里,我知道你天天气她,我知道你给她买点药逼逼赖赖!”江嫀发抖,胶带上的汗毛被扯得生疼。
“你知道个屁!”江建乔脸红脖子粗。
“要不是我,要不是我攒钱把她买过来,她早就被卖了!器官都没了!还能活到那个时候??”
死寂。
“你说.....”
“什么?”江嫀的声音混着颤抖。
“我说什么?是我,是你这个看不上的爹卖了祖田,从人贩子那儿,买的你妈!”
江建乔一脸的不解,“我真就不懂了,我也不用她感恩戴德,就给我点好脸色都不行?她生病,那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气的,一天天跟谁对不起她似的,我是该她的还是欠她的。”
“你咋还说这事儿。”王红芸见江嫀脸煞白煞白的,扯江建乔袖子。
“别动我!”
“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这都……”
“你也知道这事儿?”
怪不得,怪不得。
她妈总说家乡的橙子多么多么好吃,却从来没回过家。
直到死前,她都在思念自己的家。
为什么每次出门,江建乔都很紧张,为什么听见他们总是在争吵,说着谁该谁谁欠谁的话。
宝珠宝珠,外婆外公一定很宝贝这个女儿,所以起名为宝珠。
江嫀愤怒,心脏突突直跳,嘴唇剧烈颤抖,眼泪肆流,输液管里的回血像是逆流的蛇,沿着透明管道向上攀爬。
“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!!!”
“那你就把你爹我抓起来!铐上!关到牢里!我后半辈子吃牢饭!行了吧!!”江建乔怒吼,
“吵什么呢!!这是医院!!”护士走进来,尖叫一声,“怎么回血回成这样了?家属干什么呢!”
王红芸连忙道,“麻烦你先给她看看,建乔,建乔,咱俩先出去吃点饭去,你这一直都没吃饭呢。”她又低声跟江嫀道,“我带你爸去冷静冷静,你也别着急。”
一副老好人做派。
“你不能再动了,一会儿又回血了。”护士叮嘱后离开。
房间里再次恢复沉寂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可能很久,可能就一会儿。
江嫀扒掉针头,走出病房,她不知道去哪里,只是漫无目的地走。
肋骨钝痛像浸了水的棉花,压得每口呼吸都带着潮意。
和医生、护士、病人、探望病人的亲属,擦肩而过。
绕过护士站时,看见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影子,苍白得像张北揉皱又展平的图纸。
纪嘉枫的声音从拐角处漏出来,混着叹息声。
她下意识停住脚步,站在安全通道的阴影里。
男生石膏手臂吊在胸前,露出的小臂上还有淡红色疤痕,是被溅落的火星烫伤的。
“那你确定不参加了吗?老师感觉你很有可能会获奖。”纪嘉枫道。
“嗯。”光瑾声音很轻,“不参加了。”
“好吧,其实距离最后交稿还有时间的,你那时候手应该早好了。”纪嘉枫遗憾,“实在不行你指挥,我给你执笔。”
“不用,以后有机会再说吧。”光瑾看向远处,心事重重。
“是因为嫀姐?”纪嘉枫试探地问,“她肋骨伤确实需要人照顾,不过我们都可以——”
“是我自己不想去了。”光瑾打断他,偏头时,江嫀看见他颈间跳动的脉搏。
纪嘉枫把果篮换了一只手,有些惋惜,“好吧,唉,她醒了吗,我去看看她。”
“嗯。”
江嫀知道自己应该回病房了,可她没有动。
盯着空调出风口凝结的水珠,塑料外壳的嗡鸣裹着电流声,像团无形的线团在太阳穴里绞动。
虽说夏末的蝉鸣已透着疲态,可此刻医院特有的病气与消毒水的气味混在一起,将这里煨成密不透风的蒸笼。
她扯了扯病号服领口,冷风吹过锁骨,却吹不走一丝燥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