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清早,沈行约醒来时萧拓已走了,身侧的位置空出来一块,大帐内静悄悄的,只有帐帷缝隙处透入微光,照出浮动的飞尘。
王福在外头听见他起床的声音,忙吩咐下去,片刻后,帐门的幕布被卷起,阳光照入,整个空间霍然明亮,侍者们躬身入内,开始忙碌晨起的事宜。沈行约赤着上身坐起来,腰间围着薄毯,默了一会问道:“他什么时候走的?”
“回禀陛下,萧将军走了有一会儿了。”
沈行约鼻梁上挂着那副破烂眼镜,微微挪动视线。王福半躬身,举着一只案托道:“萧将军走时说,陛下还在睡着,让老奴不要惊动了您。”
沈行约略一点头,王福便伺候他穿靴,沈行约抓起袍子往身上套,昨夜被折腾半宿,眼底虚青,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毛毛躁躁的。
王福又道:“昨晚上,陛下您备下准备前往护送的那支卫队,萧将军没带走:今早萧将军走得匆忙,倒是把您御赐的腰牌带上了。”
沈行约神色淡淡,听了他的话,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少时一番洗漱,收拾得差不多,沈行约坐在桌前,不思饮食,喝了两大盏茶。
“黑差呢?把他叫来,朕有话说。”
沈行约转头吩咐下去,不一会,帐门处一道人影晃过。
黑差入内,单膝跪地道:“陛下。”
放下茶盏,沈行约朝他看了眼:“你主子走了。”
“是。”
帐内半晌沉寂,沈行约久久没说话,不知在想什么,黑差不明所以,等着他的吩咐,许久后,却听沈行约道:“你也走吧。”
“陛下……”
“来人,”沈行约起身道:“给他取些银子。”
黑差眉头皱起,看着他,眼中的疑惑更深了。
“朕想过了,你还是跟随你的主子北上,一道回浑北吧。”
沈行约道:“毕竟那里是你的故土。”
黑差闻言一怔,流露出少许的错愕情绪,显然没想到,他会突然这么说。
“别这么看着朕,又不是生离死别,”沈行约上前将人扶起,手掌在黑差肩侧拍了拍,一时心底也有点不是滋味。
离开浑北后,就是黑差一直陪伴在他身边。
最落魄的时候,沈行约手下无兵无将,又是孤身一人,身旁可以倚仗和信任的,也就只有黑差一个。而为了当初的那句承诺,黑差听命于他,始终不曾背离,更见证了沈行约从最初一个光杆皇帝,一步步走到现在,几次同生死、共患难的经历,使得沈行约对他格外信任和看重,视其为自己的心腹,而非仅仅只是简单的主仆情谊。
沈行约把他留在身边,交给他做任何事,黑差都没有怨言,只是行动上独来独往,在一堆汉族人的圈子里,时常显得格格不入。
黑差虽嘴上不说,可沈行约大抵能猜到,他也想回到浑北去,毕竟那里才是他熟悉的环境,有他的同伴和家人。
黑差抬起头,目光犹豫不定,沈行约笑了笑,故意问他说:“怎么,你不愿意?”
“不、不是,”黑差立马道,随即又转为迟疑:“可是,主上曾嘱托我……”
“你不必听他说什么,”沈行约道:“你现在的主子是我。”
侍者呈来银子,沉甸甸的一个布包,沈行约亲手拿过,抓起黑差的胳膊,强行塞到他怀里。
“朕给你这个选择,是去是留,全凭你自己的主意。”
听了这话,黑差杵在原地,竟是像个木头一般,怔怔地看着他。
作为胡戎的一名死士,从来连生死都不能由自己掌握,是以,沈行约所提的‘选择’二字,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,更显得无比陌生和奢侈。
黑差久不说话,双眼之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触动。
沈行约只得道:“还有件事,想必你也听说了。
“胡戎王病重,正值胡戎各王子夺权的关键时刻,比起来日军队南下,萧拓与他二哥摄提格将要面对的王储之争,或许更需要你。”
“陛下……”
黑差终于不再犹豫,他定定地望着,忽地单膝跪地,手掌搭于另一侧肩膀,以胡戎礼节,郑重其事地朝沈行约磕了个头,方才站起。
“去吧,”沈行约目送他离开:“现在走,兴许还追得上。”
黑差走后,沈行约在桌前静坐,独自黯然了好一会儿。
大军起锅拔营,即将深入南下,往幽州方向推进,外头人声嘈杂,都是兵将列队行进、甲胄磕碰的声音。
王福察言观色,婉言劝道:“陛下若是不舍,奴才再命人去追也来得及,想来‘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’,总也是这么个道理……”
沈行约摆了摆手,转而看向王福,蓦一抬眼,目光锐利如刀,直看得王福心头一惊。
“陛下……您这是?”
沈行约脸上的表情不咸不淡,往椅背上一靠,膝盖抬起,靴子踩在椅子边沿:“你自己说,昨晚上什么事?”
王福心下了然,不敢对其有所隐瞒,便将昨夜未说出口的那件事照实禀了。